綠苔

幸好我們相識在舊時。那些日子，不匆忙，不倉卒。約定了，各自埋頭伏案份內事，靜靜地，盼等實在相見的快樂。五點半，你來中環接我下班，眼中常帶著轟然的喜悅。你眼中有我。沿金鐘道，你牢牢緊握我手，我倆小小的天地，不要讓人流沖入。那時候我們未曾想到，一生有多長讓路有多長，只細細閒話，仍有拘謹，說到歡愉碎語相視而笑。走到皇后大道東，坐下來，喝一杯熱可可，然後你去授課我回家。

假日大夥兒一起登山，你喜歡一旁看我獨自攀爬，我手心流汗，你不出援手，你要我賺取友伴的稱讚。漸漸，我寧願退回小天地，讓你獨自去折取驕傲，黃昏等你平安歸來。

幸好我們分手不在今日。這個年代，感情再不是兩個人自己可以肯定的一回事，要在臉書刪改穩定交往中，敬告天下，容許他人豎拇指。能夠這般洒脫麼？我就是一直不肯上臉書。我怕，有人稱許；怕，沒有人稱許。

這些年，散失友伴，是因為日子倉卒匆忙，大家自尋路向天際分飛，聯繫暫中斷，他日倘有緣，再見仍是朋友。

只有你和我，分手。放開兩相牽的手，情緣便了斷。悄悄地，友誼的杯，有一道裂紋俄而增長，盛載不住慈悲。雪崩你受傷回來，我焦慮致電問候，你在另一頭曉得是我不打話便切線。巴士在風雨中接載你上來，瞧見我窗邊靜坐，車廂內侷促不安你別過身，旁人訝異你堅持的姿勢，如斯決絕否決，甚麼呢。是不是，往昔歡笑來日記取？你不肯相認，我轉頭看窗外綿綿不絕的雨絲滲進來。

我倆相識過。想起來了，沒有忘記，沒有緊記。

此際，恁地被一片綠苔踉蹌滑倒了，我起來又去沖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