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響應五年前開始推動的 No Mow May campaign，我們趕快在四月底修剪草坪不致蕪雜無序，保留盛放的雛菊蒲公英 buttercups 毋忘我，滿園野花，即管恣意搖曳。支持環保運動，救救蜜蜂，庇護野生生物活化大自然生態。好咯五月的週末唔使睇天做人買完餸趕返嚟剪草，有閒情佇立窗前觀賞繁花綻放，chaffinch 啄食蒲公英，灰鴿雙雙對對鞦韆架上親暱。蜂媒蝶使，來叩窗槅，數到花槽今年多咗六棵狐狸手套。
過往春夏週末假期，highlight of the week，家家戶戶洗車剪草順便跟鄰居吹水。近年興起東歐廉價勞動力人手洗車服務，懶得自己動手，街頭巷尾梗有一間喺左近。唔洗車唔使剪草放假可以有什麼搞作，月初的公眾假期，村中舉行 Mayfest，樂隊演奏小丑雜耍古董老爺車巡遊展覽童軍擺攤燒烤餵食，一於呼朋喚友與眾同樂。
阿偉同湯姆齊齊擰頭，桌球，老人家嘅玩意唔啱我哋。我哋踢波捧諾域治金絲雀，湯姆呻可惜另一半唔肯陪我睇波。女兒跟他倆同年，亦不過是疫情期間呆困在家開始入迷，那個父親當然歡喜有伴分享，詳細解說遊戲規則，專注、堅韌、盤算、技術、運氣，缺一不可。某日興緻勃勃兩父女出城落場揣摩三個鐘，一枝57吋球桿控球遊走擊中再對準下一目標，確實唔容易邊係符碌撞棍咁簡單。
梅花間竹打紅與黑球，再入埋六個顏色波，總得分147 maximum break 。難度之高專業賽被承認只有202次紀錄，試過有人漸入佳境全場屏息靜氣連隔離枱都停晒手一旁觀賞。成功得分當然眉飛色舞，對手球證也來握手道賀，觀眾拍爛手掌。
世界錦標賽十六名種子十六名淘汰賽入圍參與，戰況如火如荼，第一輪已經有七名種子選手出局，衞冕冠軍也落敗。去年他的對手打出147，成為歷來總決賽首次，佳話傳誦一時。
當年，他跟隨村裡老威勒先生拜師學藝，建造按比例有歷史淵源的櫧材模型屋，閒聊中老師傅更傳授人生智慧，夫妻相處之道，最重要各自有生活情趣，毋須朝夕相對。威勒太太鍾意園藝，任婦女會主席，帶團欣賞話劇。六十年相敬如賓，少年夫妻老來伴。
這兩三年，我們早上駕車出城，在不同的路段，風雨無阻，總會遇見一對老夫婦繞村路晨運。沒有手牽手，他們肩並肩漫步，從容，合拍，齊齊與我們頷首致意。二人同行，是誰的腳知道每一條平安的路徑呢。
我們，緣來不拒。此生有約，不離不棄。三十六年，甜酸苦辣，風雨同舟。是日，天氣驟冷，早起三度。和風細雨，他端來一杯熱茶，早餐後待我炆煮一鍋他至愛的滷肉飯暖暖胃。
是身是心？蒼老了。
不照鏡子。頭髮早晚三四下梳順便可。認真面對湊近，就是眼患時候，檢視眼袋眼角又紅腫，淡鹽水洗滌派用場。也許久許久沒拍照，懶得裝扮，儀容整潔就是。何故感懷？還不是女兒提點，噢原來媽媽您年輕的時候咁漂亮。
翻出相冊，標記：人之患。八十年代任職訓練中心經理副手，每班課程完成拍照留紀錄，陪同出鏡是工作範圍之內，因此留下印記。當年姿釆，感激二妹的手藝裁縫，美麗衣裳，容我炫耀青春歡笑人面。腰纖裙擺裊裊，記得步履輕盈，記得綠草如茵。
去國經年，老盡少年心。
二十哩外兩家連鎖戲院，只公映商業電影荷里活鉅獻，唯有小影院一天一場，我們趕及落畫前看了。Midweek 竟也半滿，散場燈光火著，原來大多銀髮族。出門有女仕與我們微笑打招呼，好戲，好純樸溫馨感人啊，叫我落淚呢，先進繁華鬧市悠然自處幾難得。那個父親點頭稱是，承認也偷偷拭淚。
公廁清潔工平山有個未定性年輕夥伴，兩人分工。他遲到早退敷衍塞責，那朝忽來電，唔撈啦。平山三次與上頭交涉未果，兼顧二人份內事直至黑夜。上車氣呼呼搭通了線，明天沒有替工我不幹。錯過晚餐時段，回家翻出杯麵來裹腹。
我們到家也六點多，女兒早更三點已就寢。我都唔煮咯，沒有杯麵，雪櫃有 leftover 肉醬意粉清補涼湯，將將就就。
完美的，理想的日子，Perfect Days，述說公廁清潔工平山的新活日常。
每朝早睜開眼，起來，摺疊床鋪，安放牆角。梳洗，剃鬚。澆花。換工作服，袋好門匙碎銀，出門。抬頭見天喜，俯仰自得。自動售賣飲品機選按一罐咖啡，呷一口。開車，放入一盒卡式錄音帶，日昇之舍。開始一天工作，有條不紊。
午餐恭敬進入神社園區，樹下咬兩口三文治，抬頭綠葉扶疏。取出相機拍攝樹影。木漏日，樹葉掩映隙間透灑陽光，風中起舞弄影，一剎那，留住眼前。
下班。澡堂沐浴。相熟攤檔坐下晚膳，店員奉上冰水，for your day’s hard work。回家，架上眼鏡讀威亷福克納野棕櫚，如果我忘記你，耶路撒冷。熄燈入睡，亂夢有黑白光影浮遊。朝早睜開眼，起來，摺疊床鋪，安放牆角。重複的日常作息，有不同角度視覺，每一天是新一天。即使走相同路線，今天揀 The Kinks Sunny afternoon。
新活日常。樹影婆娑，抬頭有光。
這日，有男孩在廁格哭喊媽媽，平山和藹地牽著小手呵護，年輕的母親衝過來二話不說攬抱幼兒，取出濕紙巾抹手，正眼也沒有瞧平山一眼，匆匆拖走。男孩回頭，揮手，他頷首。
如常恭敬踏入神社園區，大樹下有株幼苗孤單，得到僧人默許小心翼翼掘起，取出隨身攜帶的紙摺碗盛載，回家植入花盆，與几上其它盆栽結伴。朝朝澆水。
有人撕下活頁，畫井，攝入牆罅。平山先是丟進垃圾袋，完工在車上，忖想，找回來，繼續遊戲將活頁放回原處。最後打個平手，對方留下笑臉 emoji，Thank you。平山摺好一番心意珍而重之袋穩。
末期癌症男子思疑，兩個影子重叠，會不會，get darker？他歎息，冇時間尋找答案了。平山不以為然。來，我倆站在街燈下，看哪。要不要玩追逐踩影子遊戲。
與甥女互動唱雙簧，日後是日後，如今是如今。活在當下，眼前一剎只存在一刻。是悲是喜，It’s a perfect day，I’m glad I spent it with you。
每趟大掃除，斷捨離，這個女兒毫無懸念，sentimental value，what sentimental value？人家喜歡用得著便好。我豈有那般灑脫，這件晨褸二姑媽美國帶來冇著過留返第日睇下邊個啱，在旁她翻白眼。有次來問，套 Robert Jordan 呢，咪話啲英文寫得咁差送走咗啦。噢。
阿女又摷到件紀念恤，四十幾年前當年勇，志風號外展十八日來回香港菲律賓，嘩 vintage jumper 恨死隔籬立即據為己有。真係好您仲留返低。噢。
六歲那年執拾了一個 time capsule，打開，有BB衫孭帶童鞋，有五歲學校表演老師特別釘裝她專用的讀本，她是 narrator。有本相簿六年間生活點滴，oh you’re so good looking when you’re younger！童言無忌阿媽心悒。個時間囊係您哋一廂情願邊係留畀我吖。噢。
那夜，我重溫一套卅年前的電影，主角如是說，墨西哥人話，Pacific，a warm place with no memory，那是他希冀拋開既往渡過餘生的落腳處。這在我年輕的時候，是不理解的。我年輕的時候，有不同的嚮往，常常跑上山頭，看啊，太平洋。浩瀚無垠，何處是岸？彼岸，有我的記掛和牽念儲存，久不久挪來溫暖心頭。那時候我年輕。
如今居處，夏天往東岸一日遊，眼前茫茫北海，海到無邊天是岸，洗滌心靈。秋涼到康和郡渡假一周，窺得見大西洋，孤帆遠影碧空盡，了無牽扯。年月隨風逐浪，故人何在煙水茫茫。太平洋的記憶，早已留下，在山巔。這時候我不年輕，善把遺忘藏入書頁，翻翻就過了，不再上心頭。
昨夜，我又在夢中迷路。
在夢中，我常常迷失路向。我清楚要往那兒去。我在找回家的路。
許多回，我走進童年上山的迂迴曲折的村巷內，明渠隨著陰暗濕滑不平的石級蜿蜒，我常常跌倒。路旁小店買鉛筆糖，揀支綠色的。有時候走捷徑，團團轉來來回回斜陟險窄崎嶇的山路，徬徨，不知是誰伸出手來拖我一把。有時候終於回到家門，噢人去樓空，鄰家嘈喧巴閉我母是不是在打麻雀呢。
這回，徘徊西灣河電車路，經過歡喜茶樓，有阿姐扶住電梯門，幾樓？轉身，來到唐樓鐵閘關上，有人出入，信箱還釘在牆上，有信嗎有人掛念我嗎。摸黑上樓梯，打開門，怎麼窗外飄雪了。
這就醒過來了。如釋重負。
有夢遠行，不曉得哪裡去，要集合了，竟然未執拾行囊。可不是我的習性呢。平常出門，早一星期已預備得七七八八。這回手忙腳亂幸有二妹在旁幫忙打點，一件件五顏六色上衣，我的衣櫥哪來花俏衣裳呢，灰灰黑黑幾十年了。衣服夠了嗎，還未揀選鞋襪。仍然是慣用的黑色 Pierre Cardin 手提行李包，四十年前再升一級被派往尖沙嘴分行實習，某星期六下午路過龍子行買來獎賞自己的，一直伴隨上路，多年前不是讓女兒佔用了嗎。
行李包打開來，塞滿半袋零食，我母在旁喜孜孜的推薦，我不領情全部放回枱上，這就醒過來了。我母來入夢。及時，醒過來，如釋重負，冇同阿媽又嗌大交。
歲月期期艾艾 肯肯 